Saturday, September 24, 2011

灵气消失以后

这一天终于来了。餐厅、购物中心柜台、便利店的年轻服务员开口跟我说话时,再没唤我adik,我已是“akak”。

听到第一声“akak”时,还会怀疑是对方的错觉,直到后来“akak”的称呼法越来越普遍,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告别了那个被称作“adik”的青春年代。

“你看起来还像大学生”、“你还很年轻”,当我还沉醉在朋友的赞美声中时,陌生年轻女孩男孩的那一声“akak”,有着当头棒喝的作用。

细纹横错的脸皮和向横发展的身材就像树木的年轮一样,承载了年龄的讯息,你再怎么以天真烂漫的笑容掩饰,都会露出破绽。有时你用宽松的衣服把肚腩藏好了,笑时的鱼尾纹顿然把你出卖;你用粉底把脸上的细纹抚平了,下垂的眼角还是会替你提醒周边的人“这人年纪不小了哦”。

没有人可能发现自己脸庞每一天的细微变化,直到偶尔翻旧照片时,方能好好地计算一下自己的得失,而这道微妙复杂的算术题,总是旁人比自己算得较准确。

比如说吧,朋友们去年到我家乡一游时,见到挂在客厅上的我的大学毕业照,惊呼我当年充满了灵气,我才发现自己在城市打拼九年之后,已经失去了一道灵气,换来的是一张紧张、烦恼、充满压迫感的脸孔。

天天跟时间追赶的新闻工作,已经在我的脸上留下了痕迹,这里头或许有热情燃烧的灰烬,或许有心酸的泪痕,或许有愤怒之后的坏死细胞,这些东西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积累,经时光加工打磨,成了现在的,我的脸。

最令人懊恼的是,这道数学题没有1+1那么简单,脸上消失了的,可能就永远消失了,哪怕你做了美容整形手术,都没法换回类似“灵气”这种抽象的神韵。

我已经认定,岁月留痕是没法抵挡的事,因此只选择在青春样貌失陷以前,以金钱换来的瓶瓶罐罐稍作抵御。

我告诉自己,灵气消失以后留下的空档,一定要以智慧来填补,而如何坦然面对自己年龄增长的事实,就是岁月留给我的第一个考验。

(2011.05.15 原刊于《姊妹》杂志)

关于面粉茶果

我坐在飞机上,想象在高空吃一碗面粉茶果的滋味。这么一想,空气稀薄的高空,人情味好像就突然浓稠起来。

面粉茶果在我是充满画面感的食物,只要一想起面粉茶果,儿时和年少时在村里生活的整个记忆就突然蹦现在眼前。这部分的记忆跟面粉茶果的关系,就像熬煮之后的食材和水,融合成汤了,再没法分得开。

我在小乡村成长,村里大多数都是广西人。在我长大离开乡村以前,村里的大婶们总是乘着我们小孩团放周假时召唤村人一起煮面粉茶果,少时五六人、多则十余二十人。

面粉茶果,那是一种貌似板面的食物,只是煮法有别。煮前,我们需先分配好工作,有人搓面粉,有人刴葱头蒜米和小辣椒,有人需割菜、洗菜、洗江鱼仔。搓面粉是最辛苦也最考功夫的工作,面粉、鸡蛋和水的比例需配得恰当,方能做出口感顶佳的面粉茶果。

我小学时只被分配到刴葱头蒜米和辣椒籽的工作,上了中学之后才开始担当搓面粉的大任。半公斤或一公斤的面粉,我们会搓上半个小时或更久,直到掌心指尖感觉到面粉韧性够了方止。

搓好面粉之后,我们就把面粉搓成指头大小的椭圆形小粉团,将之浸在水中。负责掌灶的就得开始爆香葱头蒜米和江鱼仔,接着加水熬汤。

等汤煮沸之后,小粉团亦浸得够透了。我们将装满小粉团的大盆移到灶头,就开始拉面,将面拉到如口香糖片的厚度,接着立刻把拉好的面放进汤里,五六个人你一片我一片,工作很快就在谈笑间完成。

煮好之后,我们都是用“大碗公”盛着吃。弹性好的面粉配上江鱼仔、树仔菜和爆香的蒜熬煮的浓汤,伴以蒜米小辣椒酱油,每个人吃时都鼻涕汗水直流,像是雪条融化在热腾腾的汤里。

自从我们这群小孩长大离乡之后,村人就再没聚在一起煮面粉茶果了。我在城里遇到第一家板面档的时候曾经欣喜若狂,但是试过之后我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一回事。我知道,就算是制作过程相同,我都没法找回这道食物的味道,因为那是乡土人情的味道,记忆的味道。

11.7.2011(原刊于《姊妹》阿始专栏)